Friday, January 25, 2013

八十後的生存與生活:做一個日本女人


做一個日本女人

小美在台北出生,日本唸大學。情況就很像很多哈日的台灣女生,書唸得不錯,就轉到日本讀大學。考上了研究院,最後跟同期的同學結婚,索性留在日本了。這些年過得不賴,當然也不算過得特別好。

「這幾年日本的經濟都只是普普通通而已。結婚後,裕介(小美的丈夫)都很努力維持家計。他其實是一個不錯的丈夫。」小美懷孕了,上次去京都的時候探望她,變了很多。女人懷孕後就真的不同了,認識小美的時候,她是一個會開電單車的女生。到腹中有新生命,什麼電單車都丟一旁了。「賣了,這樣子看來一段很長的時間都不可以開電單車了。」

小美在台灣的家不算特別富有,但在桃園的家都好像一個城堡。結婚後,她就要隨著丈夫的工作需要,就要隨時搬家:「現在日本的景氣都不是很好,他找到工作已經很好了。在大學,唸了幾多書都看來都沒有關係的。你不是做『學術界』,一個學位和兩個學位是沒有分別的。(丈夫)就職後,他到了很多不同的縣份工作。他做的是『地元經濟』販賣之類的東西。所以,我們經常都要搬家。」小美說。

地元經濟?

「即是,好像是桃園有一些有名的果醬,或是台中的太陽餅,還有那家最近都有很多媒體在談的『宮原眼科』的鳳梨酥,他們都想把東西宣傳出去,令那地方的人可以做多一點生意。日本其實也是同樣,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物產。大阪的小魚乾、宮崎的雞肉、芒果等等,都是有名而很貴很貴的東西。只要做出了名堂就可以賣多一點錢。大抵,他的工作就是這樣。」

要是這樣,那生活一定不容易吧?

「不容易……唔。其實也不是那麼困難。這幾年,在東京、群馬、京都、大阪、宮崎,都待過兩三年。本來也沒有想像要轉勤轉得這麼密的,我其實沒有所謂。反正留學,都是在這兒待一會兒,在那兒待一會兒。而我自己也曾經在東京和京都唸書,兩個地方,東或西,我也很習慣。只是最近開始擔心孩子的問題。」小美說,孩子好像兩三年就要轉一次學,小孩的時候已開始知道朋友需要分離,有點擔心。「如果到了反抗期,兩三年就轉一次學,這孩子就很難結交朋友了。」

丈夫的工作成為了生活的軸心,也令小美有很大的壓力:「其實我也不可以給家人知道我生活的難處。他們會覺得,如果有什麼事情,回台灣,生活也許會舒服一點。至少住的地方也大一點。但是,決定要嫁到日本的時候,我也明白自己不可以這麼任性了。」

任性的意思,是……

「書唸這麼多,世界就只是丈夫跟女兒。好像有點說不過去。」小美說:「但問題是,女兒還小,不可以把她留在家中。而且在日本,如果你想找『托兒』服務,公立的,我就需要有工作證明。所以,我就先得找一份工作。但你有一個女兒那麼小,他們(聘請的人)也會問你可以離開家這麼久嗎?於是,找『正職』也是很難的。找到的大多是一些兼差的工作,像傳譯、翻譯等等,也是留在家中處理的。」

於是,都是小美轉換環境的阻力。


在台灣嫁到日本的小美說,她在這兒感覺不算太差,但也當然不是太好。各方面,都承受著不少的壓力。

「大大小小的,都有。不盡是有沒有錢的問題。錢,我有,家人也很照顧我,也夠用。但我和丈夫一起,我就不可以令他覺得我有為家庭出錢。他不是賺得不夠多,只是我得要照顧他的感受。人在日本,要花錢是很容易的。像最近有些幅射的問題,和早前中國食品的問題,我們也曾經擔心食品安全的問題。當然,我不是擔心自己,只是孩子的將來倒也是重要的。看傳媒的報道也指,我也會擔心孩子吃的蔬菜會不會有點不安全呢?都有考慮過找些產地直送的野菜來吃,但對家計也會構成負擔。」小美說,這樣的問題,她幾乎每天都得要考慮:「如果我們有六十歲的命,也過了一半了。孩子出生後,都在擔心孩子的事,我都頗擔心現在日本的安全。」

小美說,她以前去買野菜的時候,都會很留意產地來源。自己夫妻就會吃中國的野菜,而孩子就會吃日本產:「味道真的有點不同的。但事實上也很難選擇。你明白吧?早陣子円高(日元對外匯偏高)的時候,外國來的食品真的很吸引。去一些大型的超市買東西的時候,看到在台灣也算貴的外國調味料,如芝士粉等的東西都變得很便宜,真的很想買的。但後來就覺得孩子要吃這些東西才會長大,我也不想他們受到危險。好像早陣子那些毒餃子事件,還有不少中國人去紐西蘭和日本買奶粉的事件,都令很多日本人覺得中國人有點麻煩。」

除此之外,還有生活很多微細的事情令小美覺得有點難適應:「孩子都需要朋友,我們在這兒的時間或許不多,但我也想孩子跟同學可以相處。但孩子年紀小,都要和那些母親打交道。不同的社區也有不同的媽媽團,她們也有自己的文化。比方說茶會,交流會等等的東西,身為台灣人的身份,很多都不會讓我加入。你可以說她們是種族歧視,但她們有權選擇和什麼人做朋友……我不想孩子這麼早就知道這個世界有這種可怕的大人,有時候都得要很小心的選擇朋友和媽媽朋友。」

還有是,不論是生活、工作或是消費,都幾乎是被控制的。「要融入圈子,日語的說法,參加活動時候的衣著,甚至是運動會的便當等等的東西,都似乎是在較勁。看那家的小朋友比較『幸福』。我也明白的,人就是這樣。當人的世界變小了,在乎的東西都會變得很微小。我們以前在做研究,同學都在做石油生態危機、殯葬文化、網路言論的公共空間形式、柬浦寨的文化遺產選項修復、沖繩的人口流動等等的問題。現在我身邊的人都只在介意那些媽媽朋友團中的活動有沒有叫她,自己的孩子會不會比別的孩子考得不夠好,或是運動會上的便當中夠不夠別人好吃。」小美說:「很多時看到一些電視節目,聽到一些媽媽『訴苦』,說媽媽團中的較勁無日無之的存在,其實我也不想加入。但你生活在這個環境,你就得要明白,這個環境會令你變成這樣的人。」

「就像很多外國人在做那些『裝飾便當』(デコ弁),把便當變成圖畫這種事情,我只是覺得很蠢(バカ),吃食的東西不應該用作玩樂之用的。這是我母親教我的事情,在這兒卻變成了『孩子有沒有得到母親的照顧』的証據,去証明給別人看。」小美總是說得沒完沒了。

當日本人不容易,這是我到日本唸書後學會的事情。但外人總覺得這個地方比亞洲別的地方還要好,只因我們不了解而已。


(原文刊於 Milk雜誌 Book B 2012年7月12日、19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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