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March 18, 2011

我們應該如何 旁觀災難

am730
M28,M29 | 特寫 | By 健吾 2011-03-16


我們應該如何 旁觀災難




本來寫了好幾份關於地震的文章,看了太多日本電視新聞後,有點「情緒疲勞」,想休息一會了。但,佐保小姐,當我看到一些香港傳媒的表現,實在令人痛心。為甚麼香港部分傳媒一直給人家不專業的感覺?因為他們在需要表現,交功課,顯身手的時候,表現卻不濟。在災難面前,全世界都在感嘆為甚麼日本人可以如此冷靜,如此正常,如此沉著的去面對。 文:健吾、圖:美聯社、路透社、佐保暢子

我花了兩天的時間,確認了我所有朋友的安全。雖然他們都住在東京、大阪、京都或茨城。但由於日本是一個相對交通方便的國家,日本人全國流動游走是很正常的事。他們沒有事,太好了。

「電視都是新聞,災情是很嚴重的。但我們的生活暫時倒是OK的。」在大阪交換留學的學生說;「是有震,三級左右的餘震。小心一點是有的。如不要把杯碟等東西放高,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。」另一個學生在京都說。

京都和大阪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,但在網路和電視就只在做關於地震的新聞。

比方說,日本人會教他們,在避難其間要做些甚麼。當餘震都有機會是七級的時候,日本人要做一些準備,以防地震之後的二次災害。在家的人,如果仍有電力供應,就要煮好飯,之後用保鮮袋分好。平日要搜入乾糧罐頭,目的是準備好三天的糧食。女士不應再穿絲襪,因為萬一有火災,或在地震發生的時候在火旁邊,火燒到絲襪會令火擴散得更快。

這些,其實都是常識。

另一個在日本的常識,是即使在混亂的狀況,日本人的表現都十分成熟和平靜。便利店是留學生打工的熱點,有留學生朋友在便利店打工,他們的母親確認了安全後,就問他們:「便利店有沒有乘機加價?」留學生答:「沒有。」反而,很多便利店都免費派食水、熱飲、食物。收到食物的日本人,都會說一句多謝。在岩手縣,不少超級市場仍很散亂。有些地方玻璃碎了,仍沒有清理。但超級市場的職員都回去開門,售賣日用品。少數有開門的便利店外面全都是人,大家排隊,等等,等入場買東西。

沒有事,就不成新聞

是「買東西」。相對外國的狀況,也許是入超市搶掠,或是在廢墟發生打劫搶掠事件了吧?也許,對很多傳媒同業而言,他們真的找不到他們心目中希望出現的「新聞」。中央電視台的魯健先生的對答,已被網民瘋狂轉發:

魯健:「聽說日本災區發生哄搶事件是嗎,前方記者?」

前線記者:「目前物資比較緊張,領東西需要排長隊,災民都去排隊了。」

魯健:「據說目前還沒有看到陸上自衛隊出現是嗎?」

前線記者:「基本所有地方都有自衛隊和警察維護秩序跟搶救。」

「混亂的」華文傳媒工作者期待混亂,我是理解的。因為在他們的「思維」(mentality)之中,地震就一定會出亂子,官方回應一定慢,災民一定會變暴民四出搶掠。天災兩字的後置詞,一定是人禍。在阪神大地震的經驗中,的確有魯先生所說的狀況。但那時候,也有日本的黑社會團體出來維持基本的秩序。這些事情,對不知道日本文化的新聞從業員而言,很難理解。

像台灣的電視台新聞,總是喜愛推敲:「日本現在開始搶糧搶單車。」他們總愛以抑揚頓挫的聲線表示他們的功力。結果,果然不出所料,事實不如台灣傳媒所說。另一位東京朋友和宏君說,是很多人買單車,也有儲備一點的食糧,但他們都「沒有事」,大家都只是走回家。「便利店的確是沒有太多食物剩下,但我也買到一些巧克力和飲用水。」跟台灣傳媒說的情況如「大家在搶購食物,情況混亂。」事實上根本就沒有出現。

誰說震碎日本人的心

再看香港的新聞報道,我不知道為甚麼他們總愛狀似客觀,卻又帶有極度情緒色彩字句,如在13日的午間新聞,無綫電視的新聞就出現:「日本史上最強地震,不單只震碎佢哋嘅家園,更加震碎佢哋嘅心。」之類的濫情的字句。在日本傳媒的眼中,這些說話是不道德,而且對事情沒有幫助的。

2003年5月,日本中央防災會議推出了《東海地震對策大綱》文件,目的,是要爭取在無法預知的情況下把地震造成的損失限制在最小範圍。地震本來傷亡已經夠大,不可預計,面對天災,你根本不可以像亞洲電視的記者一樣問「會不會洩氣」。但地震發生後的「二次災害」,其實是可以減少的。

中國新聞部門的官員,曾經對著鏡頭問一條很有哲理的問題:「究竟媒體是要報道新聞,抑或是做新聞呢?」我做過記者,其實我知道是可以製造的。在阪神大地震的時候,報道的方法就有點像現在台灣的災難新聞報道。找災民,問他們感受,如果他們平靜就多問幾句,說幾句「好慘呢~」、「怎麼辦~」……災民聽到這種導向性問題,情緒失控、捶心頓足、泣不成聲、淚如雨下、歇斯底里等狀況是可以預期的。這樣的現場報道,就連錄影廠以至所有觀眾都會受到感染,但絕對不是「理想」的報道方法。後來檢討報道的手法,有防救災難專家就說,這樣的報道方式「有可能會影響災民的情緒,從而令他們做出傻事」。因此,今次就得要修正報道的方法:「鏡頭盡量回避撕心裂肺的表情,震災中,更多的報道應該集中於事態的發展與進程,而且越細節越好。」而且,電視台要盡量提供災民「微笑」的畫面,令受眾覺得事態仍不是那麼差,將來仍有希望。

慘,大家明白的;要發揮傳媒的功用:提供資訊,不可令現場更混亂,更要提供有用資料。比方說,有電視台的攝影機拍得岩手縣沿岸八家醫院、老人中心等設施的天台出現SOS字樣。在直升機內的女記者就盡快要得到資料,如在甚麼地方出發,向那個方向,飛了多久,之後再提交到東京連線。加上目測所得的所有資料,如建築物的外形,有幾層,有幾多個人在揮動救援訊息。這些一切一切,都可令協助救援隊伍能盡快接近有關建築物。

傳媒要鎮靜人心

鎮靜人心,不是維穩,不是把政治利益提高過公眾利益。大眾媒體的災難報道手法是一門學問,是因為他們最容易影響現實的場域。你在電視畫面報道有人搶東西,在排隊的人為甚麼要買東西?因此,傳媒從業員的專業知識十分重要。

比方說,日本主播的的讀稿速度,一般是每分鐘400個音節,而由報道變成討論時(日本的新聞大多會加插討論和點評環節)就會加快。但在報道災難消息的時候,主播就要把語速減慢至每分鐘360個音節。因為,心理學家說這個說話速度會令人比較安心。

NHK電視台雖然屢次被日本國民說他們會造假,欺騙國民,甚至是在大是大非,國族層面的話題中干涉編輯自主,但在這一次災難報道中,他們維持良好的操守:他們不播放血淋淋的場面或死屍,他們不採訪救災人員,同時也不去令被訪者的情緒受到傷害。這三不,令整個社會的氣氛變得和諧。

日本神戶大學的教援毛丹青老師就訪問過NHK電視台原會長海老澤勝二先生,問他們報道災難時,要留意的是甚麼。海老澤先生的回答是:「尊重生命。每個人生前都想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現給觀眾,生的時候很少會想到死,若想到死也一定想死得有尊嚴,讓變形的支離破碎的屍體和滿臉血污的面目示人,死者地下有知一定會走得很不安心。從受害者家屬角度看,播放這種場景不僅是對死者的不尊重,也會進一步加深生者的痛苦。從觀眾角度看,看到別人的慘狀自然會產生恐懼,對心靈造成衝擊,次數多了會留下創傷。」

日本人的質素

從傳媒的報道手法開始,降至民間和商業的層面,都展示了他們人性的一面。像仙台市的牛舌專賣店「集合郎」就在他們的店中免費派發牛舌,每人三塊,共派了1,500份。通常這家仙台的牛舌名店,平日一份牛舌,只有四塊,就賣1,200日圓(約110港元)。店主在讀賣新聞的訪問中說:「在仙台做了二十年生意,也許只是很小的心意,但也希望可以幫到在這兒的所有人。」

也許有人會問,牛舌會飽嗎?為甚麼不派飯團?但對於日本人救災的意識中,他們很清楚。即時性和心靈撫慰的需要。在震災發生後,黃金七十二小時內,一定要在安全的情況下「盡量維持有限度的正常生活」,令大家可以「吃到牛舌」,而「感到幸福」,其實對災民的情緒有很大的幫助。

iPhone的apps中,也有錢出錢,有apps出apps,不少本來需要1.99至9.99美元的外語翻譯軟件,甚至是創刊62年,是日本各家都知道的醫學常識專書《家庭の醫學》都由1,500日圓(約140港元)降至免費,幫助災民共度時艱。更不要說各地的電器店提供手機充電服務等等。

顧及別人的感受

香港傳媒去到仙台,找到在仙台大學的大學教授和遊客,他們都說日本人很幫助外國人,幫他們找路,教他們在甚麼地方買日用品,如何度過這一次的難關。

日本人面對災難,大部分都抱著要「顧及別人的感受」(思いやり)這份心。每一個仍然活著的人,都對我說:「現在仍活著都是一個奇蹟。」你想想,當每一個人都有想到這一點的時候,你會很了解,為甚麼他們會有那麼多有趣的發明,那麼多貼心的服務和產物。像占士甸說的,活得像你明天會死--你自然會盡全力去活。

最後,借朝日新聞記者的專欄文作結:「一個人的力量,你知道只得幾多。但是集合起來,就會有很大的力量。到處我也看到一些人幫助對老人家和傷殘人士,也有很多路人會問候受驚過後的人,對他們伸出援手。即使沒有電力,在漆黑之中問候一下別人,會給予別人力量。還有,記得要笑。」這是我尊敬這個國家的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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